今日讯!文艺报丨汪政评《凉州十八拍》:铁马热血唱大风
(资料图)
▲2023年5月8日《文艺报》
铁马热血唱大风
□汪政
继《敦煌本纪》之后,叶舟又一部百万字的长篇巨制《凉州十八拍》面世了。这样的体量在近些年的长篇小说创作中是少见的,是一个浩大的创作工程。当长篇小说达到一定的体量之后,就不仅是一个篇幅问题,所谓“量变带来质变”,它的性质也会随之发生变化,从主题的开掘、素材的积累与选择、人物及人物关系,特别是情节安排以及与之相关的叙事结构都会是一种“超级”存在。
如果硬要去简单地概括《凉州十八拍》的内核,我以为它是一部向古典文化、向经典、向中华人文精神致敬的作品。其实,不仅是因为叶舟生长在西部,他的创作起步于西部,更重要的是他对西部、对河西走廊、对丝绸之路的重新发现。他以一系列的写作唤醒了那片沉睡而神奇的土地,让我们关注到中古文化南迁之前那片文化原乡的意义。用叶舟的话说,他要用他的写作擦亮那一块“锈带”。为了这一宏大叙事,他不得不构筑起一个长篇的巨型建筑,选择浩然正大、苍凉悲壮的风格,启用古雅与地方语混杂的语言,尤其是对经典的化用,使这部作品呈现出繁复深邃的复调叙事。小说取题“凉州十八拍”,显然来自传诵千年的《胡笳十八拍》,这首音诗结合的汉乐府经典是为民族和解、远嫁匈奴而后又归汉的蔡文姬的泣血之作。这首诗作与《凉州十八拍》的题材有着天然的文化亲缘关系,对它的借用不仅为作品赋予了久远的时空色调,而且为作品找到了叙述的旋律,虽然是书写,却把读者自然而然地引入声音的审美境界。叶舟如同一位行吟诗人,以茫茫的西部大地为背景,在苍凉的乐声中开始了他的讲古。
与叙述内容相关性极强的是作品对《赵氏孤儿》的化用,可以说,《凉州十八拍》就是一个“托孤”的故事。说它是一部繁复深邃的复调小说,也是因了它的几重托孤。第一重托孤是铜马。铜马铸造于汉代,为的是祈祷上苍消弭灾祸,保天下太平。当年一共铸造了七尊,分埋于河西大地,每当大乱,铜马显灵,而谁拥有了铜马,谁就会得河西天下。《凉州十八拍》里非常重要的线索,甚至可以称为主线的就是各方势力围绕铜马展开的生死较量。军阀、地方政府、土匪与民间,各种力量为了铜马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生死战。在这部作品中,铜马是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如同图腾,也如同号令金牌,从盗墓者手里无意中得之,到续家,再到左家,又回到续家,最后托付给了权家,最后由权家的女婿顾山农守护。对顾山农来说,这是重于泰山的嘱托,是关系世代文化传承的命脉,也是关乎河西大地安宁的压舱石。为了这一重托,顾山农忍辱负重,苦心经营,称得上“卧薪尝胆”。第二重托孤是为了保全续家的香火徐惊白。当年,正是为了保住铜马不落入军阀和土匪之手,盗马贼集团几乎将续家灭门,只留下了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徐惊白,连同铜马一起,先后托付给了凉州权家,而续门的兄弟们则结成了生死同盟,隐姓埋名,蛰伏在凉州城内,守护着他们的少东家,千辛万苦,前赴后继,直到徐惊白长大成人。这一层最接近于“赵氏孤儿”母本,其象征意义也更接近于中华文化基于血缘关系的家族传承,无疑是对河西文明赓续的本真诠释,也是对新生力量的希望与信心所在。再一层托孤是沈阁兰母子。与前一条线索相比,这条线显然偏重于现代文明,不仅因为沈阁兰是北平的大学生,而且因为与她发生亲密关系的马超、刘北楼等人也都是河西新兴力量的代表。沈阁兰因为寻兄来到凉州,不想落入了军阀的手中,最后带着身孕也被托付给了权家。最后一层托孤就是红军西路军。《凉州十八拍》的故事时间是从晚清到现代,集中于共和至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小说的最后,红军北上,西路军遭到重创,为了保存残存的革命种子,在党组织的领导下,以徐惊白、刘北楼为首的河西进步人士克服重重困难,从马家军手中将红军战士营救出来,辗转送往延安。这部作品的故事虽然复杂,但万川归海,几重托孤的结点都收拢在权家,收拢到了顾山农的承平堡。多重托孤、多重文化,起于古典而结于革命,演绎成了一部中国近现代的史诗。
《凉州十八拍》是对古典的致敬,同时也是一部新生之书、少年之书,一部突破了传统的成长小说。其实包括《敦煌本纪》在内,虽然叙述的时间久远,包孕着化不开的传统文化,但它们都洋溢着强烈的少年情怀、青春的热情和成长的渴望。这里面有着叶舟对传统、对敦煌、对河西走廊的理解,虽然故事中的河西不再水草丰美、人烟稠密,成了一条“锈带”,但如同那尊埋在地下的铜马一样,它始终是年轻的、青春的,始终是张扬的、冒险的、进取的、血性的。当时的西部虽然凋败,却是不老的,仿佛停留在边塞诗中,始终显示出一种汉唐气象。在《凉州十八拍》中,这样的情怀与气象是徐惊白和与他一起成长的他们从一群到处惹是生非、不谙世事的顽劣少年,一步步成长为敢于牺牲、具有忧患意识与家国情怀的热血青年。而年轻的精神激荡在作品中各个年龄段的人物身上,他们是尹先生、朱先生,是马超、刘北楼,是北疆“死士”、凉州刀客。是故,要重新定义青年写作,重新定义成长小说。文化与美学意义上的青年不一定是生理年龄上的青年,成长小说更不应该只是通常意义上生命个体从小到大的养成。甚至,青年也好,成长也好,其主体不一定是人物,它可以是任何一个主体,诸如社会、时代、民族、国家与文化精神。所以,《凉州十八拍》将笔触伸向辽阔的西部,伸向远古的年代,从“胡笳十八拍”唱起,召唤出永远年轻的精神与力量,让一种成长的力量灌注到当下,再次奏响奋进、抗争与永不言败的新的青春。
不仅是人文精神,同时也是一种审美方式,《凉州十八拍》体现出一种奔涌浩大、敢于进击的气息。这样的态度需要一方舞台,这个舞台就是作品的一百四十万言。有了这阔大的舞台,叶舟可以在上面上演令人头晕目眩的花式叙述,呈现出杂糅了各种腔调的复调叙事。小说的叙述底色当然是现代的,是在西方小说叙事体式影响下定型的白话新小说。但在以此为叙事主声部的同时,我们体会到了史传的叙事智慧,感受到了民间文学的古朴浑厚,它的节奏无疑有白话说部与章回小说的影子,而故事套故事的手法显然受到了文言小说的影响。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叙事给了叶舟叙述视角上极大的自由,可以不断地变换叙述视角,在转述与呈现,在顺叙、倒叙、插叙、补叙中自如切换。我们不时可以看到非虚构的笔法,甚至穿越、悬疑也在作品中有了立足之地。
我以为,这才是长篇小说的气象与本性。长篇小说就该有这样一种精神,有众多的人物、宏大的主题、史诗的题材和海纳百川的审美气度。它不需要纯粹,相反,应该摧枯拉朽,万物皆备而生生不息。幸运的是,叶舟与这样的长篇相遇了,他振衣河西,铁马热血唱大风,为这个时代奉献出了难得的黄钟大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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